又是一年父亲忌日。

今年是父亲离开的第31年。每到这一天，思绪就不由自主地回到多年前父亲重病时的情景。生活过于清苦、体检不及时、名医院的专家误诊，最终导致了确诊时已是肝癌晚期，之后在几个月内就夺去了父亲的生命。

父亲的满腹才华、一腔抱负就这样戛然而止于三十一年前的今天。一个鲜活的生命，如何就能一下子灰飞烟灭呢？对于死亡本无概念的我，从那时起，就开始不断思考生死的意义，直至今日。

这次借纪念父亲的机会，稍微跑个题，讲一讲前不久发生在我身上的事。

九月末公司组织体检。对于自己健康状况一向比较自信的我，却在几个体检项目上出现了点小问题。虽然当时也没太在意，但体检过后还医院复查。其余项目都如我所料，并无大碍，唯独体检时腹部彩超照出的左肾上极低回声，在协和又照了一遍彩超后，仍然提示低回声，且大小较体检时增大，同时周边有血流信号。医生看了彩超报告很严肃地让我马上去约增强CT，说这个“低回声”就“不太好”，至少是要做手术的。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，那眼神很复杂，既有刻意表现的想隐瞒什么的故作镇定，又夹杂着一种想暗示我又不能直说的无奈。

增强CT不好约，约到了15天以后。

这真是漫长的15天。在这15天里，对医学完全不懂、甚至肾脏的具体位置都不是很清楚的我，开始了疯狂百度。在这个网络时代，似乎医生和家属联合起来向患者隐瞒病情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了。集合众多的搜索结果，又根据自己的彩超报告，我基本能理解医生的那句“不太好”了。肾脏彩超的“低回声”，一般来讲只有三种可能：肾囊肿、错构瘤（良性肿瘤）和肾癌（恶性肿瘤）。而这三种可能中，第一种比例极小，最大的可能就是后两种，也就是肿瘤，而肾肿瘤中肾癌是占绝大多数的。而B超单上那句“周边有血流信号”，也恰恰更说明肿瘤的可能性比较大，因为有血流信号表示该部位血流供应丰富，而肿瘤周边的血流供应是比较丰富的。

如此看来，肾癌的可能性是不小的。于是我开始研究肾癌。如果是，那我这个也算发现比较早了，毕竟低回声尺寸还很小，应该算是早期肾癌。又是通过搜索我得知，早期肾癌虽然号称“预后生存期”较长，而实际上，这个“较长的”生存期，也只是指5年以上。同时肾癌又是最容易发生转移的癌症之一，如果发生了转移或扩散，那这个5年生存率也是不能保证的。

肾癌的致病原因，主要有遗传因素、吸烟、肥胖、高血压、肾脏疾病、化工行业、长期接触放射性物质等。以上因素，我一样都不占，生活规律，饮食清淡，无不良生活习惯，怎么都觉得癌症不应该找上我。但有时癌症的真正病因其实谁也说不清楚。

我已过不惑之年，经历了很多，自认为对生死看得很淡。然而此时却仍无法做到心情平静如水。尽管每天依然睡得香吃的香（甚至吃得更多了，因为想到不久后可能就享受不到美食了），但还是在闲暇时候想了许多。对于死亡，我并无恐惧，却有诸多不舍。孩子还小，家人还需要我照顾；我的众多梦想还都没有实现：我还想去西藏看冈仁波齐，我还想去埃及看金字塔，我还想去南美看特奥蒂瓦坎和蒂亚瓦纳科古城；我的健身事业才刚刚开始了三个月；我的西班牙语刚刚学完字母；钢琴课还有三分之二没有上完；我的那部自传才刚刚写到初中。。。

如果真的是肾癌，我应该会马上住院做手术吧。后面应该是化疗吧。我住院以后孩子谁来照顾呢？谁给他辅导功课呢？住院的时候我可以多一些看书的时间了吧。得知这个消息的亲戚朋友、同事们会不会很惊诧？我应该会坦然面对，积极配合治疗，争取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时间。但也还是该准备一份遗嘱吧？从来没写过遗嘱，不知道要怎么写？孩子到时候可能会突然懂事了吧，不知道一向无忧无虑的他能否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。我去年买的大病保险应该可以赔付了，这份保险看来买得还真及时。

我还想到了死亡的那一刻。不知生命即将离去的时刻，我会不会也见到隧道、亮光，体会到无以言表的幸福感？意识会不会真的离开躯体继续存在，像木内鹤彦经历的那样，可以自由穿越过去与未来？会不会见到久违的父亲、姥姥和姥爷？会不会转世到另外一个身体里去？生命总会结束，或早或晚。如果我的人生就此终止，也并不是那么悲哀的事情，只是有些遗憾而已。

这15天，已足够我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都想清楚。15天后，我终于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增强CT。在手臂、手背被针管扎了个乱七八糟后，我平静地躺在了太空舱一样的CT仪中，任由埋入手背血管的碘化物造影剂瞬间从手部流入下腹部，身体被来回扫射。两天后我坐在医生的诊室里拿着CT片子等待医生宣判，那心情有点像小时候考完试等老师宣布成绩。医生慢条斯理地把CT片子一张一张贴到窗玻璃上，也不说话，就是一直看。时间仿佛已静止。许久，他说：从片子上看并看不出什么来，但还要等报告出来。又过了几天，我又拿着报告坐在了医生诊室里。这次，医生作了最终宣判：没有肿瘤，没事。（至于为什么两次彩超都有低回声，而增强CT看不出，医生也表示疑惑，但检查结果还应以CT为准）

一场虚惊。这实在是有点戏剧性。不知如何描述我当时的心情，不全是欣喜，似乎还夹杂着其他一些复杂的感情，感慨，疑虑，迷茫，很难说清。

突然想起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：这世间，除了生死，都是小事。多年来我其实无数次地想象着如果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了，会是什么心情。然而这无数次的想象都不如这一次来得真实。在等待CT和CT结果的那十几天里，我想我感受到了所有癌症病人的心情。一个人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，看这个世界的样子，跟往常都是不一样的，似乎笼罩着一片灰色；工作、生活的意义一下子变得缥缈。而现在，仅仅因医生的一句话，世界又回归彩色了，工作、生活好像变得比之前更有意义了。一切仍要继续，继续每天朝九晚五，继续每晚给孩子做饭辅导功课，继续看我爱看的书，做我爱做的事。我甚至更加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，仿佛是失而复得的一般。这次虽“劫后余生”，掐指一算，剩余的时间却也不算多了，今后的日子，我将会以更加饱满的热情去度过。

我的亲人和朋友们，人生短暂，我们都要珍惜今后的每一天，少一些计较，少一些烦恼。我看的一本书里说得很对，每一个人都是带着使命来到这世界的，都是独一无二的，你的生命没有终结，就说明你的使命还未完成。带着使命感去做每一件你擅长、热爱的事吧，这样我们才能在生命完结的那一刻，满足地离去。不要为了活着而活着，如果你不在活着的时候去做你想做的事，那活着本身就失去了意义。只有尽兴地生，才能从容地死。

不惧怕死亡，也不虚度光阴。这就足够了。